刘晓梅：丰惠采购商店

开心阁主人

丰惠采购商店

刘晓梅

采购商店，随着时代的变迁和体制的改革，早已烟消云散，被时代带走，被人们遗忘。

六三、六四年期间，我娘被调往丰惠采购商店工作，何经理知道我娘识字，就把她当作“百搭”用，从开票到打杂，样样都有她的份。当时不小了的我一有空就活跃在我娘的店里，帮这帮那，出于好奇心，有时喜欢刨根问底的问这问那。也为娘送中饭，伴着娘在晚上开会。

采购商店也属于供销社门下，当时设在北门弄东首，四间排门屋，连着后面的三进房子。房子之间的天井，配有石板小桥，桥下水里的黛色青苔，从岸边一直长到池底。听说这房子原本是“典当”用房，后门直通北门弄，池水是作防火用水。

采购商店收购物品繁多。从碎玻璃、破布旧花絮、废弃的书报、铜铁锡、猪牛骨、牛羊兔毛等杂物，一直到穿山甲鳞片、刺猬针、龟背、甲鱼壳、茯苓、黄栀等药材类，还有种类多得说不清道不明的各种皮张。但茶叶等统购物资更占大头。

那时尚是计划经济时代，丰惠地区属于二类物资的有茶叶、桕子、桐子、茶子等。茶叶是春季的主要收购物资，各大队的收购量是派任务的，按照划分地区和产茶多少，落实完成指标。盛茶叶有用白色纯棉布制成的方底专用袋。来采购商店的茶叶，一般以“珠茶”为主，色呈灰绿，大者如绿豆，小者似蟹眼，是制茶者精心筛选后的珍品。茶叶验收员是住在北门弄的郑师傅，他对茶叶的品质了如指掌，多年的收茶经验及敬业的品格，深得茶农的信任与好评。验茶时，在每一袋茶叶中，抓一小撮，放在纯白的汤碗里，用约九十度的水冲泡。他把茶壶提得高高的，冲在雪白的碗里，让茶叶翻滚着缓缓伸展开来。氤氲缭绕，茶香四溢，夹杂着人声，郑师傅聚精会神地用筷子翻拨着已经展开的茶叶，看大小、闻香味、观颜色，再微微呷一口茶汤，用舌尖尝尝味道。这时，十几双眼睛跟随着郑师傅的验茶动作而转动，急不可待的感觉。听到郑师傅的开价，茶农们相互对视着，心服口服。七十年代起，茶、茧收购另立门户，不再归属采购商店。

雪，是为山里的打猎人下的，大雪过后，是打猎的好时节，只要能得到猎物，就忘却了寒冷和饥饿。皑皑白雪封了山路，可仍有人深一脚浅一脚依稀辨别着道路下山来。早上，一开店门，就有穿着发袜草鞋的山里人，紧裹着短短的破棉袄，掖着几张皮张，叫着章师傅给看看他的货。山里人放下腋下的皮张和背在肩上的毛竹酱油桶，把四五张拖着尾巴的兽皮平摊在柜台上。验货的章师傅走来顺毛一捋、倒毛一捋，捏捏皮的厚薄，再用嘴在皮张的脊背部“呼—”一吹，毛根被吹开，露出柔而密的绒毛，这就是冬皮，好皮，能开一个好价钱。（也有其他季节的皮夹杂在冬皮里，想图个好价钱）。皮张品种繁多，山麂、花狸猫、白面、野兔皮等，也有丰惠本地人用各种方法猎来的野狗、野猫、黄鼠狼皮……验法一同。

冬季来临，采购商店也会做一些“山奈粉”的蜡丸，由山区各大队专人签名领取，发放给大南山、小南山、大岙等深山的猎户。自制蜡丸也比较简单，用几根大号铁钉，在预先准备好的蜡油里一浸，取出冷却，摘下铁钉上的蜡壳，灌进白色晶体状的“山奈粉”，滴上蜡油封口即可。

从初夏开始，皮张处于淡季，蛇皮逐渐增多。蛇皮虽说只是一张皮，但人见人怕，令人生畏。常见的有菜花蛇、乌梢蛇皮，偶有其他的。也有抲蛇的不会剥皮，把活蛇拿到店里求职工帮他剥，剥下蛇皮卖钱，把“S”形扭动着尾巴的蛇肉扔进粪缸里或者埋入地下。蛇皮只需剥皮时不割破，就按照长、阔论价，一张长两公尺、阔七八寸的蛇皮，可卖两、三元钱，在当时也算不小的价钱了。

收购进的货物，需要清理、加工、打包、运输。皮张进店后，需按照湿燥、品种归类后用不同的方式处理。如未干的，要重新用竹片弹开，晒干，剪去四个爪子和嘴巴，方可折叠打捆。蛇皮整理比较繁琐。一张新鲜的蛇皮进店，首先要除去污垢、余肉，把蛇皮四周用小钉头密密麻麻地钉在长条板上，用手撸平，没有一条皱褶，晒干后的蛇皮，泛出蛇油，用抹布擦净，才可以卷起来打包。

收购进来药材也要进行粗加工。如新鲜茯苓，说是长在老松树根上的菌类，靠吸收松树根里的营养膨大。似地瓜，有不太像，长得没有什么形状，有的是单个的，有的互相连体，粗糙的皮又硬又厚。职工用刀劈开，切成一寸见方的块状，切开的茯苓白里呈淡粉红，纤维粗糙，拿一块尝尝，淡而无味。晒干后呈糙米色的茯苓，既可以入药，又是传统滋补品。每一样收进来的的东西，都有它的去处及利用价值。

采购商店也接纳货郎担的零碎物品。那些手拿“摇咕咚”的货郎担，穿村走弄“鸡毛毛兑煤头纸哉，头发丝兑引线哉”边走、边喊、边摇。喊的是鸡毛毛兑煤头纸，其实担里小东西品种极多，可兑可买。头发丝，要的是长头发，当时老人梳头时，每天把脱落在木梳上的几根长头发，绾成一个小小的发结，放入抽槽的小木盒里，积存起来，视作珍宝。当听见“头发丝兑引线”的喊声，急忙喊住兑糖佬，扭动小脚，手捧木盒，把自己珍藏的落发，讨价还价地兑上几根针。小孩子拿些牙膏壳、鸡胗皮、破布头兑几颗玻璃弹子、一个烂污泥叫子、七八根皮筋，或者是两三颗笃笃糖解解馋。货郎担兑进的废品、头发等最终都要到采购商店换成现钱。

除了这些，如要把物品换成现铜钱，只有把他们送进采购商店，无论它们的精致与粗劣，都是一视同仁当作废品。收购最多的要数铜类、锡器、烂铁、碎玻璃。一斤碎玻璃值三分钱，一斤碎铜也只值六角五分（包括铜钱、铜板）。常见有老者用手绢包着一些零散积存着的碎铜来采购商店换几角钱。来者把碎铜倒入铜盘称里，验货员拿着“U”形吸铁石在碎铜里一转，铁性的物品死死地粘在磁铁上了，挑了出来，随后拎起秤纽，报出重量、单价，开票取钱。

整件的铜制品，比碎铜高出两角一斤。家里揭不开锅时，当家的拿一两样铜制的物件，卖钱换粮。可“人肚镬肚”是永远填不满的肚。旧货卖完了，卖家里日用的火熜、汤罐，紧跟着就是紫铜火锅、白铜手炉，直至卖完。那些精雕细刻的手炉，盖子上镌刻着吉祥寓意的图案，别致而精巧。也会有拿着崭新的用朱漆髹漆，还系着红绿花线的梳头桶来，凿下细细的两个铜勼，卖上几角钱，鲜红的木片丢弃在街旁屋角。各种镴器，如八角镴瓶，圆的缩头镴瓶，大小蜡烛台，三祀五祀，酒壶茶壶，只要进得采购商店，凭它生的再娇美，皆逃不出拷瘪毁容的命运。拷成一坨金属，便于打包运输。处于什么时代，过什么日子，填饱肚子是头等大事，何惜名品、古董，只能顺之。老话说“黄金死在谷米边”，果然不假。

收购进来的各色物件，一般是十天里头有两次交货或者转卖。送出去的货，主要靠摇橹的木船。装船时，会叫上小工（那些年丰惠有少量的“挑脚”，一根扁担，两只丁钩，两根绳子，可抬能挑），他们熟门熟路，抬着挑着打包好的货物稳稳地走在摇晃的跳板上，一面若无其事地闲聊着。长途运输的货物，需要抬杠到东门头的汽车路口，让货车运走，运出丰惠，运向远处。

船摇走了县城千年的文化，车载完了丰惠民间的珍品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