序言:
我老家在三门县亭旁区坝头乡梅坑胡村。虚龄七岁时,入三门县杨家乡第七保国民小学读初小。校长胡积珰先生,也是同村人。国文兼历史教师是胡文镜先生。
学校地址设在梅坑胡梅坑杨两村间的梅坑庵,全校三个班,复式教学。
他是全县闻名的文史教师,附近各村校老师都慕名而来,到学校或他家中拜访他。
他学问好,字也写得好,我手头上他诗稿的文字,与新华书店里名人字帖没多大区别。
他还爱好美术。校里的美术老师章与时先生,临海大田人,与他很要好。他的新房里雕花大木床上,嵌有章老师的书法,房间壁上挂有装帧过的苍松红日、芦汀烟渚水墨画,房间给人感觉十分雅致。章老师还叫我们到小店里买蜡质五彩纸,剪出树木、茅屋、山丘、河流,在图画簿白纸上粘贴成乡村田园图,大家十分感兴趣。使我从此爱好美术。
胡文镜先生个性活泼,热情奔放,喜欢体育,喜欢与学生一起在操场上、竹林里做游戏,令人难忘。
他上课时,喜欢讲故事,旁证博引,口若悬河,出口成章,他一进教室,全班鸦雀无声。
我还清楚记得他所讲的许多历史故事,音容笑貌历历在目。
战国时,纵横捭阖,苏秦连横,张仪合纵,形势紧张。楚国三闾大夫屈原,洞若观火,热爱祖国,但他忠而受谤,信而见疑,遭奸臣陷害,流放瘴烟偏僻之地。后来秦军攻下郢都,他衣兜里灌满沙石,投汨罗江自尽。
我还记得他讲文天祥抗元,兴兵勤王,关在土牢里三年,不惧刀釜油锅,始终坚贞不屈。临刑在身上发现衣带诏,曰:“孔曰成仁,孟曰取义。唯至义尽,乃至于仁。读圣贤书,所学何事?尔今而后,庶几无悔。”他说得声泪俱下,全场为之动容。
我还记得他讲宁海方正学大儒的故事。
明太祖朱元璋的儿子明成祖朱棣,用武力从他的侄子明惠帝朱允炆手中夺得政权,攻下首都,诏召方正学先生起草登位诏书,遭先生破口大骂,称朱棣为乱臣贼子。由于不肯低头,使人在过道上拉起绳子,你总得低头穿过吧,可方先生仰头过去,就是不低头。
四年后我初小毕业,到亭旁读高小。同村还有两三个学生租屋读高小。恰巧他也调到亭旁亭山小学任教,周六返家时,先生与其他几人在石板桥边的着衣亭中等我,说:“金德见没人伴队,要哭的。”可见师生情谊长在。
我在读书期间,与同班女学生杨香菊恋爱。杨女士亭旁人,其父杨成玉为国民党某师独立团团长,她本人是地下党员,后来也介绍他入党。风声吃紧时,月黑风高夜,一人腰别木壳枪从他家后门墙上搭梯子,爬进窗口来到他就寝内楼上房间中,催他天亮前赶快走。可他是一个热受文学、热爱教育事业的文人,拾不到学校、学生以及一批要好的朋友,即使杨苦劝,终没有跟她走。就这样两人分道扬镳几十年。据说送她回亭旁家中时,两人都哭了。杨女士后来成为我们村中的传奇人物。
先生后来另娶朱看眉女士为妻,她也在梅坑庵初小教书,是我的音乐老师。杨女士另成家,丈夫叫胡金魁。
一九八四年至一九八七年间,我在三门工作。三门教育局副局长带队赴湖北省教育厅看望老乡杨厅长。杨香菊厅长此时正在写一部自传体小说,并改名杨湘君。见到三门教育界一行后,热忱接待,表示一定尽力相助家乡教育。可惜此时胡文镜先生在众所周知年代,遭人诬陷已被逼跳河自尽。可谓“天堂不长连理树,地狱难生并蒂莲”。
胡文镜先生热爱祖国,弘扬民族传统文化,是个强烈的爱国主义者。记得在梅坑小学时,他在办公室对全体老师讲述抗日战争历史,口号《卢沟桥事变》诗一首,开头一联是:“七月七日卢沟桥,桥下河水血滔滔。”这一壮怀激烈的诗句,在他的学生心中,七十年没有忘记,也永远不会忘记。
胡文镜先生有二子,长子新民,次子苏民,都对我及我家很好。苏民还分文不取,义务助我家修房屋,拉很重的黄泥板车。这里选用的诗词,就是在四川成都飞机场工作的新民邮寄来的,诗集名称《寒冰诗稿》。诗稿共约五十来首。有的组诗前附有详细的注释。
胡文镜先生是因依恋教育而死的,是因热爱文化而死的,这一切只有本人得知。
行文至此,令人唏嘘哽咽,不知所云。事过多年,先生之音容笑貌,仍历历如在目前。
另外,我也有回忆录言及小学生涯与先生行状,并有挽联一副,其文曰:“谫才徒有思尊泪,薄德难以报师恩。”
在此,我以该挽联作为哀礼,奉献师长之灵前,愿师长在天堂安息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