母校之恋 金慎言

开心阁主人

母校之恋

金慎言

怀旧恋旧，是老年人的思维定式吧，一个走过八十个春秋的庸人我，更是难以逾越这个怪圈半步。每当明月高照，夜阑人静之时，人生路上的林林总总像一出多幕的电视剧，一集集、一幕幕浮现在脑际，而出现频率最高，且清晰、靓丽、温馨的莫过于——上虞县中（今丰惠中学），可谓思之深，恋之切了。

当时县中，其地位高于名声显赫的春晖，每年县中招生在前，春晖在后。我1953年暑期考上县中，感到无比自豪，也是我十二年读书生涯中最闪光的一页。而母亲也兴奋着，为即将离家求学的我忙碌着。

开学那天母亲郑重其事，像正月初一似的，叫我先吃年糕粽子，后吃红豆粥，寓意“高中”“头头顺溜！”我一身新装：穿一套从旧货摊里买来经母亲修改的学生装，挂着新的红领巾，穿上新袜新球鞋。但父亲不露笑色，也不陪我去校报到，叫我自挑行李，随下管师哥钱冠青一同前往。

我们进南门，过南街，沿西南门街，跨官桥，走上一条弯曲的三尺宽的石板田畈小径，至校门口，一圈竹篱笆围着校园就呈现在眼前。

校门口熙熙攘攘，热闹非凡，迎接我们新生的是一大群师哥师姐。陈玉凤，我岭南乡小的同学，她一眼就认出了我，笑着接过我的担子，陪我报到、注册、交费。师姐，长我两岁，高我一头，怕我初来乍到，地陌生疏，下午，又带着我这个小阿弟在校园里兜了一圈，像导游似的边走边讲，不仅使我初步了解了大会堂、音乐室、图书馆、阅览室，实验室，医疗室、大膳厅、厨房的位置和功用，也明白了不少校规和道理。事后我才获悉她是学生会干部。今天想起这位热情的师姐，还是那么亲切。

我们那时读书十分轻松，精神愉悦。一个刚离家独立生活的我，不想家倒恋校，因为学校伙食做得好。膳食费每月7.5元，八人一桌，早餐为两个面包，白米粥吃饱为止。小菜一根油条、或一撮什锦菜，或一块霉豆腐，花色多样。中晚餐吃饱制，一钵头菜，按时令变换，新鲜得很，汤随便舀不限，八人轮流着分菜。星期四中午吃肉，或油豆腐烧肉或千张结烧肉。女同学娇贵，不吃肉者多，说实在话，我每星期四吃的是一汤碗红烧肉。

星期天也很少回家，因为学校阅览室平时只有课外活动开放，时间短，人拥挤，星期天则清静多了。我从小身体羸弱，不喜体育，到了县中，当时宣传苏联，听了几次苏联文学讲座，校内掀起读苏联小说热，我读了《钢铁是怎样炼成的》、《古丽亚的道路》、《卓娅和舒拉的故事》等，尤其是保尔柯察金的那一段名言，“人的一生应当这样度过：当回忆往事的时候，他不会因为虚度年华而悔恨，也不会因为碌碌无为而羞愧；在临死的时候，他能够说：我的整个生命和全部精力，都已经献给了世界上最壮丽的事业……”虽然我没有像保尔那样的情怀，但它确确实实伴我度过了那段艰难的务农岁月。

其实有时不回家也有迫切的工作要做。初二时，我参加了宋汉琪老师指导的“乐器组” 。说也奇怪，那时学生会乐器的人很多，二胡、横笛、打琴，风琴、唢呐等名类齐全。我拉二胡，是山里头人三脚猫，无高人点拨，只会两种调子，捋把只能一档。当时演奏的《二泉映月》、《汉宫秋月》、《苏堤春晓》等难度很大，我只能笨鸟先飞，星期天慢慢学，才能排演时滥竽充个数。

那时县中，老师们也教得轻松。我初一的班主任是数学老师程永麒，这是我平生第一次见到西装革履的老师，身材颀长，文质彬彬，那么英俊帅气。他来上课时，先闻“笃笃”皮鞋声，继尔一缕青烟夺门而入，程老师站在讲台上，把烟蒂压在粉笔盒下，开始讲课。他从来不打开课本，在黑板上边演边讲，课本上的例题全在他肚里，一个数字也不会错。讲完例题，布置作业。讲课时间约半节课，余下就让我们作业。奇怪，他清楚地知道哪个学生还未听清楚，巡视时，他会给他点拨一二。今天想起来，没带备课笔记怎么能进教室上课？

听屠长芳老师的语文课，其风格跟程老师截然相反。屠老师是当时县中最年长的，常穿一件褪色的中山装，他每次来上课，捧着厚厚的一叠书，站上讲台，戴上老花镜，翻开备课笔本，就在黑板上面写。行书俊秀，书写极快，并要求我们一字不漏的记下来。他讲《论语》篇的课文时，课本内容只是用他的绍兴腔，摇头晃脑地读一遍，稍作点拨；而有关《论语》的常识却要抄几黑板。他的名言是“熟读课文，其义自显。”了解其背景及有关知识才算是学问。我们大家不因屠老师刻板而恹倦，倒很尊敬他的博学。

今天想起来，当时县中丁树仁的化学、宋汉琪的数学、陆锡光的历史、楼建忠的地理、朱山民的生物、杜燕的美术、张良岳的体育，哪一位不是上虞教坛顶尖级的人物？县中三年，我搞黑板报，亲眼目睹布告栏内程永麒的《辨证唯物主义》、于嘉的短篇小说《量田》刊在浙江日报上，张良岳的《篮球战术》刊在体育杂志上，杜燕的巨幅山水画悬挂在大会堂上……请问当今哪一所初中有这样浓厚的师资实力？

但我就是想不起斑级成绩谁最好，谁最差。初中三年从来没有排过成绩名次，只记得赵寿钿中长跑全县第一，后来他读绍兴师范，在青岛全国青少年运动会中获了奖。范龙璋甩铁打的“一指功”、周聪英风琴自弹自唱，在文娱晚会上掌声雷动。我演过活宝剧《王小宝》，现在想想也好笑……人有所长，亦有所短，扬其长，避其短这不是因材施教吗？我从教四十余年，回首往事，倒觉的县中的教育，才是真正符合毛主席提出的“德、智、体、美、劳”全面发展教育方针的。

十年多前，我启蒙的太平山小学被撤那年，老家的父老乡亲怒了、哭了、上访……今天我倒担忧心中的圣地——县中，走过轰轰烈烈的六十余年，现已雄风不再，风前残烛，它只是作为春晖、上虞中学对比的参照物而存在。人的骨子里参夹着理想主义的感性基因的，我忧伤叹息之余，却不知母校病灶何在！？师哥师姐，师弟师妹们，你们可有良方，可有锦囊？使母校东山再起。期盼着从“丰中”走出的英杰们！