冬至，给爸换上“新被头”
塘边人家
我爸是怎么样的模样，到如今我也说不清楚，因为他“走”得太早了，我还只五虚岁。曾记得那年我穿了件白衣服，让舅舅背去土地庙烧香、点蜡烛，为爸开路送灵。
爸“走”得太突然，没随身“嫁具”，是爷爷将心爱的寿材让给了他，才免解了我妈当时痛苦中的狈恸。因没钱继续为爸行事，只得将“爸”安放在一座小山上，盖上厚厚的草帘，防水侵、暴晒。乡间叫“草厝棺材”。这是旧时没钱家的惯举。妈把羞耻深埋肚里。
那些年，我妈是每天以泪洗面，在痛苦中挣扎着生活：养护我和我妹，膳养爷爷娘娘，上有老、下有小也！三年后，妈悲惭中决定将我兄妹俩，交付于爷爷娘娘和外公外婆俩对老人看管，去了上海当佣人来养家糊口。她走的时候曾对我说：阿良啊，今后一定要听爷爷的话；在冬至前别忘了给你爸“换被头”，让他能暖暖和和的过冬。
给爸“换被头”。是妈交给我的一件大事，当初可我不知所以然，过后不久便忘了。继后的一段时间里是爷爷在代我操劳办理。我上小学四年级那年秋后一天，爷爷突然叫上我对我说：“阿良，明天学校里请下假，一起去给你爸换一下‘被头’，这是你妈交付于你的大事。”这时候我才醒忆起给我爸“换被头”的事，十分来兴的服从。
第二天中饭后，爷爷带我来到田头，去背晒在那里的稻草。这稻草足有一人高，我不知所措，但还是既拖又捧的将一大捆草往家挪，到了家门口手臂间的稻草已所乘无几了。爷爷见状也不多说什么，只是一边安护一边教我“这番、那番”的张开手撑删草壳叶，我也只能似抱似拎的使劲的学着删。其实尽管我删得那么的起劲，还不如爷爷几下子，将这批稻草删得精杆条条。这时爷爷告诉我说，我们要先搓一根坚实的绳子，然后编作几个草扇……有这么烦琐？我想起这是妈交给我干的事，也就继续听话的跟着干了。删好草壳叶很想透下气，爷爷却拿出一只木榔头，左手按住稻草右手操起那榔头使劲的敲击打理，要我在边上间或向这草上用嘴喷吐上许些水。才到这坚挺的稻草被敲击得一身韧软时爷爷才罢手。
他看我有种好奇心，告诉我说，用这稻草搓绳子绳能坚挺又牢固。接着他挽起袖筒开始搓绳，并要我也取来一咎稻草，坐在他边上一起学着搓，开始我干不了这事，只是不知所措地傻傻的坐在边上看。没多工夫爷爷显有热态，开始脱掉外衣，继而再使劲的搓呀搓。他没笑容、十分的严肃。一个多小时过后，一根约长五米、粗五厘米的绳子搓成了，我呢仍是一摊散落的草。爷爷也顾不及我，只是提起那绳子在地上狠狠的甩了几下，彰显这绳子坚韧又硬气，露出了一脸的满意。其时我也真不知道这粗绳爷爷是怎样搓成的。
第二天早饭过后，爷爷拿出一条小凳子，把这根粗绳子一屁股坐压在小凳上，要我将早些时删净壳叶的稻草，放在他面前粗绳子左右两边，他往左右两手心“呸、呸”连吐几口水，摩拳擦掌的编起草扇来了。我蹲在边上一咎咎的递稻草给他。他边编边告诉我：“这草扇要给你爸盖材用的，你得好好学学，以后就要你干的事。”大概化了半个上午时间，这草扇子编成了，编得还真很特独，一根主绳子在中间笔直，两边绕缠上稻草又整齐又张列，极像一条蜈蚣，难怪当地人叫“明工”草扇。接着我们俩又加编三、四条单边草扇，搓上许些绳子。爷爷告示诉我，所有这些是换盖时必备结扎之用的。
给草厝棺材换盖稻草，不。给爸去“换被头”要晴天才行。爷爷是如此告诉我的。第二天果真是晴朗的天气。一早爷爷向堂叔借了只小船，我们俩人把这些草扇子与同绳子等，全抬扛到这船里往我爸那山头运载而去。此时，几位乡邻乡亲见一个满头白发、一个稚气未退的我和爷爷在如此行事，会别过头擦拭一点儿泪水，默上几句“罪过、罪过呀”的心语。当时我还没学会划船，尽是爷爷边教我边使劲划，一前一后划上约莫半个小时后，才到了那山脚边。河埠头有叔叔伯伯尽管并非认识，看到我们一老一小前去换盖草厝棺材，就会上前主动帮我们将草扇子等顺便捎带到我爸安息之处。这时爷爷和我已跟得气喘吁吁，额头已冒出一股热汽，但顾不及这些，爷爷就叫我整一下衣衫向“爸”拜上几拜，他在边上念诵一些：“阿良给你来换被头了，给你加加暖。”
片刻，我与爷爷俩才动手揭去上面的原来的旧草，将其中尚好的一部份，放在边上让太阳晒一阵子。爷爷告诉我这些尚好的旧草扇还有可用的价值，舍不得全丢去。过后我们俩就动手以新换旧，把刚才晒着的尚好的旧草扇放在里面，外面添盖上新编的草扇，那扇“明工”草扇盖在最上面。为了防止风吹等不测，在新草扇上绷拉上直的三道、横的五道的绳子围绷起来，并在每根绳的两端系上诸如砖头、石块加重物固定。此时，我们俩再向我爸拜上几拜说：你好好的睡在这里，我们走了，保佑全家太平！
在回家的途中，爷爷告诉我说，编草扇的稻草最好是糯稻草，糯稻草杆长、质坚、耐腐蚀；还说以后过来稻草要多带点，盖的要均匀；又说四周草扇不能触地，触了地虫子会依草往上爬侵蚀棺木；他还说今后凡遇有大风暴过往，最好能上来看一下，保持盖的良好。一路上爷爷边划着船边把事情点点滴滴交待于我，要我放在心上记住。
第一次给爸“换被头”，虽浑身劳累心里却是甜滋滋的，因为妈交给我的事我干好了。晚上摊开纸张给妈写了信，说了如此这般的经过。几天过后，妈来回信了，在赞同的同时一再要我好好的记住爷爷的关照，爷爷年纪大了，今后不能再干这事了，而要我承担等等的道理。我心里是十分的服帖。随后，爷爷还是帮我一同干了两年，渐渐的将这“换被头”的方法全传教于我。我真的独个儿为爸“换被头”了。
在这后，我每到秋后把给爸“换被头”放在了心头，不管如何我会千方百计的挤时间，搓绳子编草扇，独个儿上山为爸换上新盖被，从来没有一次“失时惰节”。每每给爸换上新被头，要回头看上几下，心里嘀咕：爸，作儿的只尽这么的孝了，你安息吧！其实这后来也遇上了一些麻烦，但我总想尽办法解决：上世纪六十年代，为提高粮食产量，普遍推广种植矮杆水稻，这稻草只有半人那么高，不能作为盖棺“被头”的草料，我就四处打听，常会去半山区生产队办来长杆稻草，付诸完成其草扇的制作与盖用。
26年后的1974年，我已经在生产队劳动了数年，山上像我爸一样的露天棺材早也没有了，这年妈就对我说：该给你爸造支坟落葬了。就此我和妈就着手买砖块、买石灰，为爸建了一支坟墓，在墓碑上刻上爸的名字。现在是坟了，每年当“冬至”来临，我仍会去坟头为爸添上一捧泥巴，以作加暖，以示后辈之孝也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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发表于 2022-5-5 11:29:57
